或許王總是機智的，姬滿給了西王母一個絕佳的身份——盛姬。她將以盛姬之名嫁給至高無上的王，一舉多得，西王母無需被仙名所累，姬滿給了宗族交代，盛男多了一個女兒。其實話說回來，還是盛男得了最大的便宜。

聘禮如期而至，看得盛男眼花繚亂，接著眾諸侯的賀信和賀禮源源不斷，看得盛男心花怒放。

於是，十裏紅妝，西王母真正踏上了嫁人之路。

到了鎬京，西王母被安置在盛男的在鎬京置辦的府邸，休整一日後，便是吉日。那日淩晨，大霧彌漫了整座鎬京，而它還沈浸在睡夢之中，不知禍將至。天兵突降，像是要淩遲一座城。

坐在梳妝臺前的西王母突然轉身滿臉嚴肅地看著桃妖，驚得侍女落下了梳妝。桃妖眼眸流轉，房內的侍女紛紛停滯了動作，她走到西王母的身旁，淺淺地笑道:“無事，你且安心嫁人。就算天帝來了又能奈我何？”

“你已經得罪於他了。”西王母擔心地說道。

“所以就更不怕再得罪了，”桃妖的聲音透著輕松，“你放心，我會好生巴結他的，不打架，我也能說得過他。”

西王母噗嗤一聲笑了，“他的脾氣又臭又硬，你哪裏能說得過他。”

“我比他更臭更硬，他那撅嘴葫蘆哪能和我說？”桃妖說道。

“他很記仇的，你這麽說他，如果被他知道了又會懲治於你。”

“所以，天帝……這點很不好！”桃妖頓了頓，說道，“若水，你且好好把握自己的幸福。”

忽而，掉了梳子的侍女向西王母行禮賠罪，其他侍女也忙碌起來。而西王母呢，沈浸在桃妖的那聲“若水”之中，自她成為掌管昆侖的西王母，就再也沒有誰喊她的名字。在靜寂無聲的昆侖山上，她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忘記了自己的名，她是桃妖從極北之地撿來，被桃妖取名為若水，她想成為女神之首西王母，桃妖陪她修煉，她想脫離仙界嫁給一個凡人，桃妖送她出嫁。

一聲“若水”，牽引出多少感悟！曾經她以眾仙的一聲“西王母”為自豪，卻也因桃妖的一聲“西王母”而失落。多少年過去，她以為再也等不到桃妖的一聲“若水”，今日，大吉，她等到了。

梳頭侍女看著銅鏡中的西王母落淚，趕忙低下頭，怕引來西王母的不快。

桃妖被天帝請去喝茶，在一處高閣下坐下，一擡眼，昆侖山盡收眼底，桃妖踱步至窗前，趴在窗欞之上，突然間釋然了，“你讓我打一頓，此前種種一筆勾銷，”桃妖轉身，看著天帝說道，“如何？”

天帝慢慢地喝了口茶，看著桃妖說:“我要的並非一筆勾銷。”

桃妖笑了笑，沒有說話，轉身，再度看向昆侖山，過了良久，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氣，說:“你要的是什麽？”

“我要我想要得到的。”

忍讓得到和平或許真的只是茍且，桃妖想，他們之間誰退一步都是如此。

“你想要什麽？”

“我想要三界的和平。”天帝擡眼，冷冷得看著桃妖。

“我們要的並無不同。”

“不，”天帝說道，“有你和鵬逍在，三界不會和平。”

“我們並非對立。”

“我們曾經對立過！”

“你要的只是自己的安枕無憂！”

“我掌管三界，如果我不是最強，怎能服眾？有你和鵬逍在，哪怕你們不作亂，可難保不會有生靈借你們的勢作亂！我自問掌管三界以來秉持眾生平等的準則，完善三界制度，公私分明。我是要安枕無憂，因為只有我安枕無憂了，三界才真正和平。”

“如果真的有誰比你更強更好，你是否會選擇離開？”桃妖說。

天帝怔楞，突然間一片靜寂，而後他勾起了嘴角，說道:“有何不可？”

桃妖彎起了嘴角，她想說，好，那世間再無桃妖也無鵬逍！可驟然間，她的心停止了跳動，她捂住心口，一時間茫然失措，時光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，她將鵬逍從兩軍對質的戰場上叫走，沒有費任何的力氣，只因為她的一句“跟我走”，他便離開，而後，他們來到極北之地，她用自己的心頭血將他冰封，就那樣，她的心停止了跳動，她看著茫茫冰川，不知該行往何方，她回頭看著那被冰封之人，不知是誰，她不知如何是好，可她知道她不能回頭，她只能不斷地往前走。

那時候，她知道，無論如何，鵬逍都在，她也都在，她可以一直向前。可現在她的心跳停止了，她再也感受不到鵬逍的存在，他已脫離了三界，他在還是不在，桃妖不知道，無人知曉，無處可查，無處可問，無處可尋。

“天帝，你看，”桃妖逼近天帝，順勢拉起天帝的手，化了一把利劍由天帝之手刺進她的心，“我如何能死，我不知道我如何能離開這個世間！”用力一拔，又是一劍，“這世間本是先有了我，後來才有了你們，可偏偏只有一個我，你們千千萬，於是我這個先來者反而成了怪物。我能如何呢？我守在我的度朔山，你將度朔山變為陰冷的地府，我仍舊守在我的度朔山，你們說自己的神仙，我便認了自己是妖怪。你想要的，不是我不想給，而是我真的給不了你……”桃妖抿起嘴角笑了，如此淒然，或許如果與鵬逍同歸於盡，亦是可能，是的，就在前不久，她想過這樣的結局，一同離開，還這三界一個清凈，可，現在，不期然的，鵬逍消失了，她又如何能讓他白白消失呢？！

隨他離開吧！如何可能？鵬逍定然不會棄她而走，徒留她一妖在這世間！

“你隨意吧。”桃妖笑著，消失在天帝的眼前。

隨意？天帝看著手中的利劍化為緋紅的桃花花瓣，鮮艷奪目，卻又透著寒意，這寒意從他的手心，蔓延至全身上下。仿佛夢一般，越是想回憶，越是忘得快，這些年，他確乎是不太記得自己做了些什麽。三界，平靜得仿若靜止，可他的內心卻動蕩不安！

桃妖去了月池仙山，結界隨著鵬逍的消失而不覆存在，月池在，竹屋在，桃林在，桃妖看著這一切，竟是分辨不清，到底是鵬逍造化了這一切，還是這一切造化了鵬逍，於它們，鵬逍最終將會是過客，它們將會迎來千千萬萬的過客，只有，也僅僅有它們本身才是主宰這一切的神祇。

匆匆，過客；永恒，自身。

桃妖去了徐國，媛娘的小院，她站在桃花樹下，她記起他們曾經在這裏拜堂，她記起曾經他們在這裏大打出手，她甚至記起在他曾給她下了一場雞腿雨……她癡癡地看著遠方山頭上媛娘的墓地，她記起她答應過媛娘要幫她找回未婚夫婿，她還沒做到，對了，她差點忘記她與贏偃之間的血盟，她也沒有做到，她應該著急的，兌現不了諾言，那些發過的毒誓，終會應驗。

極北之地，茫茫冰川。

“盤古！盤古！盤古！……”桃妖徹底倒在了冰川之上，她找遍了每一寸地方，始終沒有感受到盤古的氣息，他想消失，她又如何能找得到呢？

一棵桃樹，在極北之地生根發芽，盤枝千裏，它的葉在風中顫抖，而後被風雪覆蓋，凍結。

她不知道為何他會不明不白的消失？這世間不明不白的事太多，越活得長久她就感觸越深，唯有等待，只有時間能給她答案，於這天地，哪怕她與天齊壽，也僅僅只是這天地的過客，天地才是天地的主宰！

她想靜靜，在這無邊際的寒冷中靜靜。

鵬逍消失只有一種可能，那便是灰飛煙滅！

灰飛煙滅！

灰飛煙滅！

……

她害怕閻王會灰飛煙滅，害怕孟小小會跟著灰飛煙滅，熟料，猝不及防的，鵬逍灰飛煙滅了！早知如此，她不該放過那莫兒，這麽大的人情，她是打算讓鵬逍還的，現在，還不了了！早知如此，她不該將他冰封起來，他該記恨她吧，所以他找了另外一只桃妖出現在她的面前！早知如此！哪裏來的早知如此！

隨他吧！隨他吧！隨他吧！

“桃妖！”一個聲音傳來，“你是桃妖？”

那是盤古的聲音，桃妖記得，原來，他還在這裏，只是不再有生命，再沒有屬於他自己的溫度，桃妖再也感受不到。

“盤古。”桃妖終於靜下來，“我是桃妖。”

“不，你不是桃妖，桃妖不會用這種語氣說話，”那聲音突然靜止，似乎在思索什麽久遠的記憶，“桃妖生在度朔山之上，聚日月之靈氣，生性活潑，最是飛揚。”

“生性活潑，最是飛揚。”桃妖自語著，一遍又一遍。

“是啊，那才是桃妖！”

“你知道你在這多長時間了嗎？”桃妖問。

“管它時間長短！你且看這極北之地仍舊是極北之地就是了！這天地仍舊是那天地就是了！我想那度朔山仍舊是那度朔山！而桃妖，必定還是桃妖！”

過了很久，桃妖才答道:“沒錯，我不是桃妖。桃妖在度朔山又怎會出現在這兒呢？”

“有一只大鵬，他說他要去玄境，我跟他說這世間的生靈皆有自己的使命，我的使命就是入玄境，你不是。他說，這世間哪有什麽使命，無非就是隨心所欲罷了！你是知道桃妖的，如果你是桃妖你覺得我們誰說的對？”

“其實皆是隨心，就看是隨誰的心了。”桃妖說。

“看來，你果然不是桃妖。”盤古答道，“如果是桃妖，她會說，我就守著我的度朔山，其他的事我才不管，管你是使命還是隨心！”

“哈哈哈哈哈！”桃妖笑，笑出了聲，震得桃葉上的冰淩碎落，“後來呢？我說的是那只大鵬呢？”

“消失了。”

“消失了……”桃妖呢喃著。

“像女媧一樣消失了！”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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